第八章 招宣府潘金莲忍辱学艺

自从武松去后，武植仍在张世仁家扛活，闲了时，少不了到潘裁缝家转转，看两位老人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，捎带着挑挑水，砍砍柴，干点力气活。

武大观察到，潘裁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，面色苍白，常弓着腰，一阵阵地咳嗽着；再看潘妈妈，也闷闷不乐的，即使脸上有了丝丝笑容，也是因为得到武植的帮助，而礼节性地强装出来的。对潘妈妈的假意，武植心里理解，丈夫病恹恹的，心爱的女儿六姐又不在身边，潘妈妈能高兴了？能装出一丝丝笑容已经很不容易了。

武植虽然外貌丑陋，看上去粗笨愚蠢，却是个外拙内秀之人，心灵极善良，富有同情心。为了排遣潘裁缝和潘妈妈的苦闷，武植就常来潘裁缝家转转，给潘裁缝和潘妈妈说些开怀的话，甚至以自己的出洋相，博得潘裁缝和潘妈妈短暂一乐。

武家那庄的武潘两家，在离了武松和金莲后的日子，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。

话说潘金莲到了王招宣府后，王招宣和林太太见金莲人长得乖巧，嘴巴儿又甜，行事有眼色，因此对金莲非常喜欢，给她买了两匹红绿潞绸，可着身子缝了衣服，林太太还将自己不用的首饰给了金莲一些；那潘金莲原本就是美人胚子，身材儿苗条，模样儿乖巧，随便打扮一番，则又是别样一种风情，更显得娇艳动人。和潘金莲一起学艺的，还有玉莲、红梅、香兰、秋菊等几个小姑娘，他们被安排在后堂右手的一间大房子里，学着描眉画眼、品竹弹丝、知书识字、女红针指之类的技艺，嘻嘻哈哈间，也免不了一番怄气，结果倒也自成情趣。

这届王招宣本名王宪，世袭了其祖上的招宣职务，已历三世。起初时，朝廷只封袭两世，因当今哲宗皇帝隆恩盛德，远迈前代，额外加恩，至王宪时又袭了一世。至王宪儿子王三官时，世袭的招宣使估计是没有了，但凭着这世代高官的门庭，联姻结亲的裙带关系，加之三官自小聪慧，写得一手好文章，走武举加科考的路子，如无意外，进官加爵，继续担任一世招宣使是肯定的；然而，这王三官虽然人小智聪，学识过人，却不甚学好，吃不了苦，武功没练下，反倒沾染了一身的坏毛病，整日里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奸诈不良之人混在一起，从武学肄业回家了。

起初，王宪对儿子三官也下了一番的功夫，用棍棒打三官的屁股，棍棒都打折了，那三官，屁股尚未全好，就半吊着屁股、瘸瘸拐拐地跟着一些混混浪烟柳瓦舍去了，气得王宪一点脾气都没有了；后来王宪就不再怎么管三官了，只是琢磨着花点银子，走走黄太尉的关系，给三官谋个一官半职，好延续这时代高官的门庭，他自己则把更多地把兴趣放到了附庸风雅、纵情风月上去了。

王招宣府乃世代簪缨，豪门贵族，走动的皆系庙堂高官，来往的多为名流雅士，如此人家，自然得玩点高雅的东西，装出雍容雅贵的姿态来，把门面装点得逼真形象，奕奕如生，否则就是掉价，就是不入流。王宪要在官场混，自然是要摆摆世袭高官的派头，交往些吟咏诗书的清客，玩些琴瑟精通的教习，养些色艺双绝诸般俱工的艺伎，如此一来，才有了潘金莲入府学艺的际遇，如花似玉的潘金莲，凭着潘裁缝遗传的灵巧，潘妈妈遗传的美貌，自然深得招宣老爷、包括未来等候世袭的招宣老爷的喜爱。

星移斗转，昼夜交替，不觉间，三年多就过去了。这三年来，王招宣在几个女孩子、特别是在潘金莲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。他请来了当朝赫赫有名的词曲家周彦帮，教金莲她们站立行走，背词唱曲；请来了东京城里头牌名妓李师师，教金莲她们调弦操琴，琵琶古筝，外加踢腿压肩，练习舞蹈；还清来了小苏学士，教金莲她们知书识字，填词作诗。这三年多来，王招宣也常常过来观摩，看这些女孩子们长进如何？王招宣眼看着潘金莲刷刷刷地长了开来，身材阿娜，相貌娇艳，心里欢喜的不行。

那王三官大金莲两岁，也常常随了父亲一同来看金莲她们弹琴唱歌，练体习舞，时不时地，还给金莲他们填词谱曲，说什么“更那堪，冷落清秋节”之类的等等。爱美之心，人皆有之，见金莲貌美，三官也常常避了父亲王宪，一个人来看金莲她们弹琴唱歌，练体习舞，有时乘金莲不备，搂了金莲，又摸又吻，或猛地撩了金莲的裙子，然后跳到一旁，哈哈大笑。每当这时，金莲就大惊，像是一只被惊吓了的小兔子，红了脸儿，想勃然变色，又怯于其招宣府衙内的身份，只得忍声吞气。

有几次，王招宣看到儿子三官对潘金莲恶作剧，大怒，抬起脚来，伸手脱下脚上穿着的鞋，照三观的头上就是一鞋底子。三官猛然间挨了一鞋底子，被打得晕晕沉沉，眼冒金花，恍恍惚惚看到是自己的老子打了自己，就没敢把已经跑到嘴边的脏话骂出来，而是摇摇晃晃地跑了。王招宣则跳着脚大骂：“这个狗日下的货，从小就不学好！将来终是个流氓混混。”

看到三官挨打，金莲不敢有高兴的表情，反倒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，哭得梨花带雨。王招宣心里爱怜，就劝慰金莲，让她不要当个事儿，只管好好学艺。

金莲忍耐着王三官的调戏，逆来顺受，只想着快快学成技艺，将来能有机遇，脱离了这糜烂之地。

金莲天生聪慧，学字儿又多又快，经过三年的刻苦，还会写诗作词了。在这三年多中，金莲常常得到周彦邦和小苏学士的夸奖，说金莲姑娘记忆力好，想象力丰富，能在脑海中构造一个神奇的世界。金莲在学习琵琶和舞蹈上也特有悟性，那琵琶弹得行云流水，特别是姿态拿捏，真乃是犹抱琵琶半遮面，显得娇嫩羞涩，令人爱怜。三年多来，李师师也常夸金莲，说这小蹄子，天生是招惹男人的尤物！金莲就这样出类拔萃了起来。

随着年龄的增长，金莲到了及笄之年，懂得了男女之间的事情。哪个少女不善怀春？金莲也善怀春，在她的脑海里，幻想着武松骑着高头大马，赳赳然地来到招宣府前，跳下马来，然后进到招宣府中，将自己抱在怀中，复出了招宣府，骑到马上，带自己到了鲜花盛开的原野。金莲常常为自己的幻想而羞红了脸。

有一天，金莲又想起了武松，盼望着武松骑着高头大马，接自己出招宣府，到那鲜花盛开的原野。金莲呆坐在桌前，手托着香腮，望着远处的天空。忽然，金莲想给武松写情书了，赶忙找了纸笔，研了墨，想了想后，提笔写到：

“将奴这知心话，付花签寄与他。想当初结下青丝发，田野间相拥树下，受了些冷不丁的担惊怕。你在远处还念着奴心，快来送我罗青帕。……”

金莲全身心地投入其中，忘记了身在何处，正写着，不曾想王招宣站在了金莲身后，看了金莲写得情书，断喝道：“你这贱人将要有私情吗？！”猛然间的断喝，吓了金莲一大跳，金莲手一哆嗦，笔也掉在桌上，回头一看，见是招宣大人，赶忙跪在地上，求告道：“招宣老爷在上，小女金莲并无私情，只是闲来无事，在此习书练字。”王招宣拿起金莲写的情书，读了一遍，瞪着金莲说道：“胡说！你这分明是写给哪个男人的情书，其中还言说了过去的一些情形，何言并无私情？你这贱人，如实招来，免得皮肉受苦。”

潘金莲闻言，跪在地上，哆哆嗦嗦，眼里就下了泪，顿时哭得梨花带雨，显得更加令人怜惜。

王招宣原本心怀鬼胎，见金莲慢慢长大，身体也发育全了，就暗中打着潘金莲的主意，想在合适的时候，先把潘金莲给收用了，然后敬献端王。这之前，王招宣早已观察好了，他看到金莲这两年来描眉画眼、乔模乔样，就分析出潘金莲也是个爱好虚荣的姑娘；现在，看到潘金莲写的情书，知道潘金莲懂男女之事了，就动了提前收用潘金莲的心思。

看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，哭得梨花带雨的潘金莲，王招宣说道：“金莲，你且起来，听我言语。”潘金莲哆哆嗦嗦站起身来，弯下腰去，给王招宣道了万福，遂站在王招宣的面前，听王招宣如何言语。王招宣看了眼金莲，说道：“你这丫头，当初到府上，我给你爹娘掏了三十两银子，买了你来学艺，一来是老夫喜欢有技艺的女孩，二来也想着给你们找个出身，好成为官宦人家的太太，不曾想你心里先有人了。你这贱人，你告诉我，你这封情书是写给谁的？”

潘金莲收住了泪，小声答道：“老爷在上，小女在家时，和邻居家二郎哥哥相好，前阵妈妈来，闲谈中说二郎哥哥到少林寺习武练功去了，刚才一时想起，故写了那些字，请老爷原谅小女子一回，以后再也不敢写了。”王招宣听了，沉吟了一阵后说：“少女怀春，原本正常，只是现今，你已卖予府上，万事皆由老爷我做主，缘何背地里敢有非分之想？今天这事，我不再与你计较，我只问你，老爷若要了你，你可愿意？”

金莲闻言，如晴天霹雳，吓得浑身一哆嗦，往后退了一步，使劲地摇着头。

“嗯？”王招宣府没想到潘金莲竟敢违拗，嗯了一声后，说道：“你过来，到我跟前来。”

潘金莲吓得哆哆嗦嗦，本待不过去，但想到自己是人家买来的，如果不过去，定然遭受一番痛打，就哆哆嗦嗦走了过去，站在离王招宣有一米远的地方。王招宣一伸手把潘金莲给抓住了，并揽到了自己怀里，正待有进一步行动，谁知门帘一挑，林太太进来了，咳嗽了一声，王招宣赶忙松开了潘金莲，潘金莲乘机跑了出去。

林太太见潘金莲跑了出去，对王招宣说道：“官人，那金莲我们已经说定了的，是要进献给端王大人的，你可不能偷腥啊！你要知道，送礼这个东西，要么别送，要送就送得让人家欢喜，你把一个收用了的丫头送与端王，这不是低看端王嘛，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。”王招宣闻言，笑笑，说道：“夫人所言极是，我知晓了。”林太太嗔怪地说道：“官人呀，我看你们男人都是这个德性！你看看三官，几次要骚扰金莲，都让我给撵脱了，今天你又骚情，让我把金莲给撵脱了。官人啊，我看这个金莲已经长大了，得赶紧送给端王，别等人家接位当了皇帝，再赶着去巴结，就没效果了。再过一月便是亲家生日，你是不是赶这个时节上趟东京，一来给亲家拜寿，二来也通过亲家和端王见上个面？”王招宣想了想说：“夫人所言极是，最近我便抽空上趟东京，到亲家黄太尉府上去一遭，烦请亲家介绍，见了端王，便把这事先说了，等那边有了信息，便送金莲去端王那里。”林太太说：“如此最好！”

王招宣又和林太太商量起上东京送礼的事。

假若没有意外，金莲真被王招宣送与端王了，那倒未必不能演绎成一段千古佳话，因为那端王便是后来赫赫有名、风流倜谠的宋徽宗。以金莲的美貌与才华，定不逊于李思思，未必就不会得宠于徽宗；可惜端王中途遭了变故，潘金莲也因此而演绎了另一番人生。